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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万一有人想找被空间折叠的东西:Sua_thirdwhale

【飞鸟羽翼】- Prelude (约萨)

☆《致维也纳的荣光》的B线,瑞典if,接在原文33章之后,跟34章共享一部分开头,但衍生出不同的展开。

☆含有大量捏造设定,人物随故事发展与A线产生巨大差异,肯能引起强烈不适!!!甚至有重复发货的便当请注意!!!

☆主CP不变,它只是BE了。如果受到伤害请倒回去看之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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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以双手换取羽翼,获得进入天空的自由。风所承托,云所包裹,匆匆掠过山峦与河流。遇眷恋之地落枝头以歌声相诉,不再能予以他者拥抱。」


…… …… ……


安东尼娅感觉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糟透了。


她坐在一小块地毯上,背靠着床,双臂抱着膝盖蜷缩着。储物柜上烛台里的蜡烛熄灭了,但她不打算站起来再去点上一支。黄昏刚刚过去没多久,夜空暗淡发紫。隔壁邻居很吵,似乎有朋友聚会,不停传来酒杯相碰的脆响与阵阵哄笑。


她不讨厌那些声音,甚至感谢邻居的欢闹能掩盖她哭泣的声音。退路都已被她亲手切断,现在她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去往一片她根本就未曾踏足也未曾了解的国土。她这才发现自己对瑞典一无所知,除了冬天会很长很冷之外;除了一年前一场政丨变让国王完全夺取了政权之外……


不,远行本身并非令她后悔的事,她后悔自己为什么制造了一个最差劲的离别——她就用这样的场景给自己从踏足维也纳至今积淀的爱慕划上句号吗?


皇帝对她应当是不设防的,而她终究深深伤害了他。现在他不得不回到自己漆黑的洞穴深处,更为闭塞地掩埋掉自己的情感,很可能从此失去对他人给予的温情的信任。他暂停了音乐集会,两个星期以来一次也没出现在剧院。她听说他在跟首相与女皇激烈的争吵,考尼茨被逼到多次表示要辞职,说他没有办法同时侍奉两位君主。


她不确定自己在杀死他的人性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有起了多少推波助澜的作用。然而挽回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她唯有于不知尽头的悔恨中惩罚自己。


跟皇帝摊牌后的第二天安东尼娅便给格鲁克与加斯曼都写了长信,告知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尽管那两位长辈都在路途中。接着她花了一晚上写了正式信函给弗森伯爵,告知他自己愿意接受国王的邀约。


写完信之后,除了最低限度且必要的工作外,安东尼娅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直到十五天后她几乎同时收到三人的回复。格鲁克的信件充满鼓励的口吻,加斯曼那儿字里行间都透着惋惜,但最后还是勉强表示应允,尊重她的选择。而佛森伯爵则是变魔术般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早上好,萨列里女士。唐突问到了您的住址出现在楼下,您还记得我吧?”那个比她年幼一些的年轻见习军官看起来很精神,带着些得意的表情。


“早上好,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您。”安东尼娅愣了好几秒才回答。


“一些幸运的巧合作祟。这封信被错送到大使那儿,他知道我正从都灵前往吕讷堡的路上,中途会经过奥地利。万幸这封信没有去瑞典转一圈。不然可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到我手里了。”他给一脸惊讶的女孩解释。


“啊,这样……总之,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安东尼娅发现自己根本没在期待这样的迅捷反应,“所以您刚刚到维也纳吗?”


“昨天就到了,我还见了一下皇帝。”


“什么?您跟他提及这件事了吗?他说什么了吗?”


见安东尼娅忽然慌张,弗森伯爵赶忙试着安抚她,却不知自己起了多大的反效果:


“别紧张别紧张,陛下没有不放人的意思。事实上我本来没打算主动试探,是他自己说起你随时可以离开,无需顾忌合约的问题。”


完了,对方无意中把事态加速推往彻底没有回头路的远方。这样一来她甚至可能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了,您看起来越来越茫然了。”弗森伯爵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不……呃,我只是不知道接下去怎样安排了。”她开始胡乱搪塞。


“没关系,不用担心。接下去交给我就行。我会在维也纳逗留一阵,如果您没有其他特别重要的其他事项,等晚些时候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带你回斯德哥尔摩。”


“好的,那我只能先感谢您了。”


“嗯,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我跟大使住在一起。”


那天与弗森伯爵分别后,安东尼娅在剧院里发了一天呆,什么也没干。她在平时写东西的阁楼里东张西望,看着这个她熟悉的狭小空间,她很快就要跟它永别了。这时候她开始感到不舍,然而有什么用的?她还有更多更不舍的东西不得不一并放弃。


接下去的几个夜晚,她不停自问是自己太冲动了吗?但倒回去处理另一面的难题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如格鲁克所说,答应西奥多跟他在一起的话,她几乎可以一眼看尽未来,通往生命尽头的道路都一览无遗。兴许许多人追求那样的安稳,她却感到恐惧。终究她还是太贪心了,情愿步入她并不喜欢的动荡以较小的恐惧掩盖更大的惶惑,也不想要平凡的幸福。


说来与西奥多坦白不算困难,男孩起初露出错愕的表情,又很快被恍然大悟后的惋惜所替代。


“怪不得你一直不回答我,原来是这样。”他叹了口气,透着非常明显的沮丧,“我并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说服你留下来……祝你好运吧。”他撇了撇嘴又叹了口气,“以后你的作品会反过来进维也纳的吧?我会去剧院观看的。”


安东尼娅本想让他不用勉强自己跑剧院,考虑了一下还是简单说谢谢。被问及出发日期,她下意识地给出一个模糊的范围,以免再面对更多差池。


古斯塔夫三世很快又亲自寄来了一封信,向他未来的雇员表达欢迎,说她随时可以搬家过来。次日她拿到了弗森伯爵给她的合约,对面开给她一个慷慨丰厚的薪水和一些额外的优厚条件,令她完全不需要担心自己的生活。


至此手续已经完成了,她也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携带,因而随时可以去敲弗森伯爵的门说我们出发吧。然而一种凝重的郁结拖拽着她,让她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句号”,用来给在维也纳度过的时日划下重点,用来作为正式的告别。可就算这样想,她又怎敢轻举妄动呢?


加斯曼给她又寄了一封信说不要特意等他回来,他有额外的事情要延长意大利的旅途。安东尼娅惴惴不安地拖延了几天,末了还是被皇帝在剧院里截住。他沉默着跟她对视片刻,最后挥了挥手说:“到这份上我不是来拦你的。明天晚上我跟几位朋友小聚一下,你来吗?别告诉我你连让我跟你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我。”


“好的,陛下。我会来的。”她点头,如果命运安排这样的结尾,她倒也接受。不过她也清楚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于是她跟弗森伯爵商量妥当,会在聚会次日出发前往斯德哥尔摩。


皇帝的小团体晚宴在他奥花园边上的私宅举行。正由于跟马丁内斯家离得近,他也叫上了梅塔斯塔齐奥。所以当天晚上安东尼娅才有了一个能够安心谈话而不露尴尬的对象。否则虽然她跟罗森博格伯爵和里希腾施坦因公主很熟,却并不想跟她们聊今后之事,更不可能去跟皇帝说些什么。


梅塔斯塔齐奥先前同样鼓励安东尼娅做新的尝试,不过今日之景让他有了点别的感想。


“算是我代替加斯曼与格鲁克给你些临别之语吧。”他兀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对女孩说,“那两人的话,兴许会叮嘱你出了门就不要再考虑你抛诸身后的一切了。而我想说的是,你还年轻,那对你未免要求太高。我敢肯定未来许多时候你会感到伤心、沮丧,可能还会遇上相仿的、重复的困扰,从而质疑自己过往的决定;思念会令你痛苦,从而做出更多看起来愚蠢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不需要为自己的情绪而羞愧,没有人可以永远理性,更不需要永远保持理性。”


“我又不明白您说的话了。”安东尼娅皱眉,诗人的句子永远那么难懂。


“记住,理性本身不能让人避免后悔,能避免后悔的是用理性推得可能发生的结果后,于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以永恒热诚的心去生活。”梅塔斯塔齐奥语罢望了望房间的另一头,“这一点我希望所有把理性主义视为人生准则的人都能学会。”


安东尼娅往同样的方向投出视线,皇帝在听金斯基公主的笑话,看似跟往常一样笑得很开心,但他没有拒绝艾莲诺递来的酒杯就足够阐明所有异样。那远非他今夜的第一杯酒,让他想要掩盖什么的意图格外明显。


“停一下,我需要点别的曲子。”听够了笑话约瑟夫来到乐队的位置,把几位乐手遣走。抽出一份他早就放在羽管键琴边的乐谱,亲自坐到大提琴边上。


“过来,安东尼娅。”酒精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好像很久没有跟你一起演奏了,你还记得这份乐谱吗?”


安东尼娅顺着他的手势拿起小提琴,只需瞄一眼,她便认出那是她给他的第一部弦乐四重奏。于是她用指示另一位小提琴手和中提琴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些旋律她一直记得,付诸心绪之物哪有那么容易被遗忘?一切与她六年前写下的一模一样,只是过去已永远是过去,未来也于此处停滞。那可能是她人生状态最糟糕的演奏,因为她花了很大力气去控制自己的眼泪,以免搞得大家都无法收场。


这倘若是种惩罚,她认了。但乐曲终了的那一刻,皇帝轻描淡写地一句“真可惜,我最喜欢的音乐家要抛弃我了”激起了她内心隐秘的怒火——到这份上他竟还要假装不在意,仿佛他失去的只是更多部四重奏,仅此而已。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但凡有一两次遵从自己的内心而非所谓的利弊,他俩都不会沦落至此地。


安东尼娅不想再考虑自己有没有资格指责对方了,当约瑟夫应该是累了一言不发独自往楼上走,她于众目睽睽之下跟了上去,尽管谁都没打算阻拦她。


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才察觉到背后有人,约瑟夫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干什么?”他轻声问她,“回去吧,不早了。”他像是叹了口气,“为了你好。”


不,她受够了他没完没了的「为了你好」,然后自以为是地做着对谁都不好的事。她凝视着他,内心哀叹于爱真是疯狂而盲目,直到末路都会令人想赌一把。


“回去,安东尼娅。不然你会后悔的。”他重申了一遍命令。


“我正是不想后悔才站在这里。”那是她用尽勇气的反驳。


被对方拉进房间拥紧并亲吻,安东尼娅知道自己部分赌赢了,她至少可以获得一些她一直想要的东西。她听见皇帝含混地呢喃着「哦,上帝啊……」,他还在逃避,但她不允许,她抓着他生涩却热情地缠上她的唇舌——这位“明君”单独一个晚上消耗掉了大半辈子的酒精,他心灵深处难道没有某个角落祈求过一个借口、没有向往过当下正在上演的剧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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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个小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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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安东尼娅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不想入睡,一想到之后再也没机会被这个人这样拥抱着了,她就不禁抓紧每一秒沉溺在他的气味与触碰里。


然而困倦又让她时不时坠入梦境,她梦见被包裹在纷飞大雪中,迷雾笼罩仿佛不久后就会被冰雪掩埋,哪怕她很早就被信誓旦旦告知斯德哥尔摩不比西伯利亚的荒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冷。


她梦见陌生的、空无一人的舞台,背景板上绘制着成排枯树与古建筑残垣,从悬挂装置上缓缓下降。她想提出疑问,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来回答。当她回过头,盛装的演员与观众忽然填满了剧院,喝彩声穿透了她,仿佛她只是一个路过此地的幽灵。


她还梦见咖啡上怎么搅拌都不融化的奶油;梦见沾不上墨水也写不出字的羽毛;梦见长枪刺透铠甲的声响伴着混乱的马蹄,以及空气中的血腥味……她听见有关头痛的抱怨,听见“请给我写信,也允许我给你写信”的请求,久久分不清那是梦境的衍伸还是现实。


临近黎明晨曦隐匿地透进窗户,代替了刚燃尽没多久的烛火。安东尼娅强迫自己苏醒过来,她得趁着一个四下寂静的时段离开。


独自穿回衣服比较困难,她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过她并不担心打扰到谁,皇帝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至始至终过于安稳因而安东尼娅相信他是有意装死,她把屋顶掀翻他都不会“醒”的。无可厚非,换做这是她家是对面要溜走,她也会装死的。否则该怎样道早安呢?太难太尴尬了……


回到家安东尼娅迅速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同时派人去约见弗森伯爵。免得自己再去思索无意义的事情,诸如复盘自己昨天到底干了点什么……


瑞典军官很快如约来见她。见到她第一句便是:“您看起来不太精神,昨天没睡踏实吗?”


“也许您已经习惯了出远门,我还是要紧张一下的。”她姑且这么回答。


没有人还需要道别了,安东尼娅正午前就爬上马车出城。她闭起眼睛企图睡一会,当然更多的是不忍回头看她本以为会终身定居的城市。


弗森伯爵在另一辆马车上,位于她前方。入夜前他们在雷茨镇落脚,弗森酝酿许久口忍不住跟她谈及一些动机问题。


“我原来以为你不会答应的。你在维也纳看起来过得很不错,不缺乏机会,何必跑那么远去音乐行当又不成熟不完善的地方。”说实在他一直不解。


“我可以晚点再回答这个问题吗?”安东尼娅疲惫地反问,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绕不过去,晚点见到瑞典国王想必他也会问。


“不便透露吗?哦,那可能是私人问题吧。”弗森机敏地猜测到对方回避的缘由,“没关系,当我没问!我本就只该负责把您安全护送到斯德哥尔摩而已。”


安东尼娅抬眼看向这位年轻军官,他友好又有分寸,反倒让她想坦白点什么。


“倘若您答应我听过算数的话……”


“啊,没问题!我以我的名誉起誓。”对面答应得十分郑重……过于郑重了。


“有时候…… 面对那些无法拒绝的人,就只能选择逃跑。”她说得很笼统。


“无法拒绝什么?追求吗?啊,谁?是不是您原来的雇主?”弗森立马又猜到了大多数,然后他顶着女孩仿佛在表达「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会巫术学过读心」的眼神,退缩状后仰身体说道,“你知道的,在战场上不够敏锐的人活不下来。”见这解释没什么说服力,他换了个方向,“至少我明白这种感觉,当法兰西太子妃说她好像很喜欢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也是逃跑。虽然我好像也挺喜欢……”


“啊?安托瓦内特殿下吗?”她抑制不住的惊呼打断了对方。


“嘘,您小声一点啊!”他不停挥手。


安东尼娅捂住嘴,沉默地凝视着对方。被分享了近似的秘密让她更放松了一些。


“总之,如果是我猜的那样……也许你会感到很奇怪,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未来陛下不会对你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想法。”他特意还加上强调,“绝对,不会。”


“唉……?”她愣了一下,首先是她得把脑内「陛下」的指代更换过来,其次是对方的话搞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直觉引领之下没有深究。


整段路途相当遥远,他们需要先去往布拉格,然后是柏林与汉堡。在丹麦得交换好几次陆路与水路,从哥本哈根最后一次乘船跨越到瑞典,再慢慢挪动到斯德哥尔摩。运气不错,一路天气出奇得好。正式踏进斯德哥尔摩才遇见第一场雪。


“这雪仿佛特意来迎接你一样。”弗森伯爵望着天空说道,“我会带你去提供给你的住处,你先休息几天,我再把你引见给那些该见的人。”


安东尼娅没有异议,她就住在舞会厅(这栋建筑也兼作剧院)附近,从窗户能够看到对面的皇宫。住宅空间和环境与她在维也纳的相仿,不知是否是为了让她尽快习惯刻意为之。旅途劳顿令她困倦,于是趴下来小睡片刻,通常那不会超过一小时她便会自动醒来,结果再睁开眼睛发现天完全黑了。她以为自己睡过头,检查了下时间却发现并没有,现在是下午三点半而已。早对北欧昏暗的冬天有所耳闻,亲身经历时依然震撼。


发现雪很小了,安东尼娅试着出门在街道上走了几步,尽管小心翼翼迈步免得滑倒,体感倒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外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路过的马车,她退回室内,盘算着明天先去熟悉下环境,看看周围哪儿可以买到食物,哪儿可以买到日常要用的物品;再打听下哪儿可以寄信,哪儿可以快速租到马车,哪儿有危险的人员出没最好不要去……


计划了一圈写了几行清单,安东尼娅忽然又沮丧起来。以前她总是依赖别人,不担心没人陪着她逐渐熟悉一座城市。真要在陌生地方一个人生活了,她储备于脑内的谨慎对策也是来源于皇帝“好事”的叮嘱。那是他带她从麦里什新城回维也纳的路上教给她的独自旅行小技巧:无论在哪儿落脚都要尽量了解当地的信息,那样就算发生变故也能迅速找到需要的物品与能够提供帮助的人。


次日白天安东尼娅便把那些事情做完了,斯德哥尔摩比维也纳要小不少,很容易记住城市的布局与构造。


再往后几天她收拾了一遍自己的物品,惯例买了些植物放置在家中,又去剧院观察了一圈情况。差不多休息够了正好被叫去觐见国王。古斯塔夫友好地让人给她一杯咖啡,跟她闲聊了一会问她近来的感受,然后谈起他未来的设想。


“你慢慢来,不用着急。”对于剧院事宜国王并不激进,“从你自己熟悉的曲目试着演出,我想要你的《阿米达》很久了。”他特意指名,又继续补充,“哦,格鲁克先生的法语剧也是好选择。”


“好的陛下,等我与简·杜·隆德先生和斯坦伯格先生会面讨论后,我会尽快给您计划方案的。”安东尼娅这样回答,于谈话的间隙里四处张望寻找砂糖。


“你慢慢跟相关人员交流,乐队需要增补人员之类的随你。”古斯塔夫允诺给她这些权限,接着凑近她压低了声音说,“不用太在意老先生们的看法,我叫你来当皇家剧院的乐长是想要一些更成熟却也更‘灵活’的做法。”


这点安东尼娅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根据她的观察,不管是剧团规模、训练程度还是运营上,维也纳都有很大的优势,她可以把一些模式引入并改进。


下午赶在落日急着溜走前,古斯塔夫指给安东尼娅看对岸北城区的新剧院。


“以后需要更大的场地,可以去对面新建的歌剧院演出。”他对她说。


“嗯,我听说舞台装置之类的还在调试,晚点我去看一下。”她还挺喜欢那栋橙黄的建筑的,会与晚霞余晖融合在一起。


接下去的半个月一切稳步展开,她一点与歌手和乐队熟悉,尝试与他们排练;制定今年的演出计划,与芭蕾舞团谈论协作……


她发现自己并不慌张,可能源于无论她做什么都没遇到什么阻力。在维也纳与乐团打交道她总要面对一条汹涌的暗流,主题是:我们看在皇帝、加斯曼、格鲁克等人的份上才受你指使。而在斯德哥尔摩,国王收回权力后方才重组没多久的宫廷乐队不在乎这些事,对她颇为顺从,最多在认为她要求过高时小小地抱怨一下。


星期天去主教堂做完礼拜,刚到家没多久安东尼娅就被女仆告知有人来访。她本以为是弗森伯爵或者前日与她谈论剧目到一半的首席歌手小斯坦伯格,开了门却发现那是一个熟悉又惊喜的身影。


“啊!格鲁克先生!”她差点扑上去给对方一个拥抱。


“别激动!别激动!”格鲁克拦住她以贴面礼替代,年纪大了受不住这等“冲击”。


“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啊,过来住一阵。”


安东尼娅高兴极了,把对方迎进客厅坐下后便讲起自己来到瑞典后的见闻,好一会都停不下来。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格鲁克笑着总结道,“那就好,证明我鼓励你来这儿还是正确的。”


其实没有那么好,只不过安东尼娅没有提及。就比如她不太习惯每天真正能晒太阳的时间只有寥寥几小时;不习惯临时跟商贩买东西时还是经常要借助肢体语言,因为学瑞典语需要一个过程;最不习惯的是用「陛下」称呼另一个人,每次开口前她心里总要别扭一下。


无论如何,有格鲁克住在不远处她变得安心多了。这座城市非常欢迎这位大师,无论是国王还是其他贵族都表示他想住多久住多久,恨不得他永远留下,尽管那并不可能。安东尼娅想要演格鲁克法语版的《阿尔西斯特》,后者授权给她重写几首咏叹调,并给了她一些指导。


到了二月,斯德哥尔摩进入最冷的季节。每日漫长的夜色里,作为微不足道的报答安东尼娅会替格鲁克誊写校对他的作品。日子忙碌而安稳,她唯一焦虑的是加斯曼至今不曾寄来任何一封回信。


“加斯曼他……是不是生我气了?”某天她忍不住对格鲁克说道,“到底是他专程收养我把我带到维也纳,结果我半路离开了他……”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格鲁克认为加斯曼绝不可能为这种事情生气,所以他也有些纳闷,“兴许是邮政的问题,毕竟路途遥远。”


“但愿别寄丢吧,我再写封信给他问一下……”安东尼娅托腮沉思。


她最终得到加斯曼的消息是在月底,不是回信而是噩耗。写信给她的是芭芭拉,信件简短告知她加斯曼从意大利回维也纳的路上遇到了严重的马车事故,他于1月21日不治身亡。


安东尼娅不知该怎样面对此等变故,起初她甚至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认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直到弗森伯爵为她带来一份维也纳的报纸,她看着上面的讣告才死心。连着好几天,无论格鲁克怎样安慰她她都无法停止恸哭。末了他只能转而劝告她加斯曼不会希望看到她因此病倒的。


然而即便他这么说,安东尼娅已经感到身体相当不适了。她发起低烧,头晕呕吐,躺了好几天也不见缓解。


打算叫医生过来的那天她收到另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不过她认得出那是谁的笔迹: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是问候你而是跟你谈悲伤的话题。我很遗憾,也非常难过。这段时间里我感到自己已然一无所有。我无数次问自己当初是否有可能强行让你留下,那样我至少可以把加斯曼手中的一切原封不动交接给你。然而人之所以会悔恨,皆是出于往日的愚行。想起这些文字指不定会给你带来更多忧郁,我便更为痛恨自己。请烧掉它,如果你因而痛恨我的话。」


“是的,我恨你!”安东尼娅当着格鲁克的面把信纸揉成团扔开,抱起一只枕头又抽泣起来。他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给她?难道她不遗憾不难过不痛恨自己吗?


“那真是个活该孑然一身的男人。”连格鲁克都小声埋怨起来,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好孩子,镇定一点。过去的都结束了,既然你已经来到另一个国度了,面向当前的生活吧。”


不,没有结束。


天黑前医生匆匆赶到,问询查验了一番后,他企图把格鲁克赶走说要跟病人单独谈谈。


“我想不需要,先生。”格鲁克拒绝道,“我一直视她为自己的孩子,应当了解她的病情。”


“既然您这样坚持,我就直接问了。”医生露出混合「随便你们吧」和「接下去发生什么我不负责」之间的复杂眼神,一脸凝重地转头面向安东尼娅,“女士,医生会保守秘密,但出于诊断需要我得听到实话。我知道您还没有结婚,但您有没有正在交往的情人?”


“您为什么要问这种失礼的问题?”格鲁克显得很愤怒。


“因为她不像是病了,您明白吗?”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您别生气,也不用装作不懂。毕竟以您的年龄已经不会造成那样的后果了。”


“在斯德哥尔摩疯子也能当医生吗?”


赶在两人仿佛要吵起来甚至打起来之前,安东尼娅轻轻拉了拉格鲁克的袖子。


“他是对的。我晚点告诉你详情。”她捂着脸叹了口气。之前并非没有对自己起疑,只是下意识觉得不会那么不走运的,情愿相信是环境变化与压力导致的身体紊乱,才让她没有按时见到该见到的血迹,毕竟那之前也发生过。


打发走满脸写着「我就知道」的医师,格鲁克转头就问:“行了,告诉我吧。是你原先楼上的小朋友还是……”


“后者。”她直接打断他。


“我的老天……”他深沉地叹息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想雇一个真正的疯子去霍夫堡办公室刺杀他。”


“别,许多人需要他。”


“怎么到这份上你还在帮他说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之后怎么办?”


安东尼娅没想过,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躲着不去想。闯祸了不管后果多难堪也得面对现实并为此负责,首先她得为了工作事宜跟国王承认错误。


古斯塔夫听完她的坦言和对工作进度的承诺后有点茫然,不过并没有任何要动怒的意思。相反的,他第一反应竟是回过头问站在一旁的弗森伯爵:“不是你在路上干的吧?”


“天呐!陛下!请不要开那种玩笑。”无辜的军官不停摇着头连连后退。


“啊,那就好。”国王回过头望向音乐家,口吻还挺平静,“怎么说呢。雇佣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就得承担不甚了解的风险,虽然我从没往这方面的风险想。现在想来也不算奇怪,这类事情哪儿都层出不穷,你又是那么漂亮的姑娘。”他无所谓状轻笑,“冒昧问一句,我可以知道父亲是谁吗?”


“我原来的雇主。”至此安东尼娅懒得隐瞒。


“啧,真是的……”古斯塔夫这回露出不悦又不屑的神色,“我真心希望神圣罗马皇帝有点他应有的风度,就算对我挖你过来有异议,也该冲着我抗议而不是做龌龊的小动作。”


安东尼娅本能地想要解释,理智却阻止了他。然而接下去瑞典国王提出的要求一时间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不过么,我近来愈发认为凡事皆命中注定。”他先感慨了一下,招手示意女孩靠过来一些,接着小声问她,“你来这里好几个月了,有没有听过一些关于我的传闻。”


“呃……好像……”她听过一些,却不认为自己当下该说出来。


“不用好像,你不可能一无所知。”古斯塔夫的语气接近自嘲,“像是国王根本不喜欢女人,王后婚后七年还是处女,永远不可能完成带来继承人的任务之类的。”见对方有些慌张地眨着眼睛,他继续说,“我也很困扰,需要一些强有力的‘证据’来掩盖没完没了的小道消息。所以我向你提出另一个……嗯,交易。”


“您说,我恭听着。”安东尼娅带着些不安直视进对方深蓝的眼睛。


“我的计划是晚点我会找个机会给你皇室情人称谓,就像法国的杜巴丽夫人那样。你对外说那是我的小孩就可以了。”他对她使了个微妙的眼色,又补充道,“兴许你不喜欢这种玩法,事实上我也不喜欢,但大家都能从中获益,避免掉不少麻烦。以及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遇到社交场合表面上跟我接着演戏就好。”


安东尼娅沉默片刻后点头同意了,她也别无选择。因为国王解释到这种地步意味着他已经承认了传闻是真的,那不止是坦白更是要挟——他向她抛出了一个秘密,她必须用把自己的秘密跟他绑在一起来证明自己不会泄密。从对方的困局来看她是绝佳的解决之道,国王当然可以用任何一个女人来做这件事,却没有谁会比特意从遥远他国邀请来的她更具有说服力、更安全不惧倒戈穿帮。


出于谨慎与不知怎样开口,这个秘密她暂时没有告诉格鲁克,只跟他说国王让她安排好剧院的事务而已。格鲁克虽然十分怀疑对方为什么对她那么宽容,却也提不出什么额外的建议。之后国王还特意以「引进他的歌剧」为由给了格鲁克一笔费用,让他得以名正言顺出现在剧院排练现场。


“我不能在这儿呆太久,最晚五月份我就得回法国。”他还有自己的任务得。


“谢谢你陪我那么久。”她已经很满足了。


“往后你真的得自己照顾好自己。”他从没想到她身上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却并不打算责怪她,“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帮上你。”


安东尼娅明白。例如格鲁克和妻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他收养了他的一位侄女,所以当他说「我猜想你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母亲」时自己都笑了起来,觉得哪里怪怪的。


今年会上演的第一部剧目还是她的《阿米达》,排练的提前量充裕,安东尼娅并不担心晚些时候乐队和歌手们的表现。反倒是舞台布景设计和道具组配合调试之类的耗费了她更多精力,部分物品还返工好几次。之前这些她都是扔给别人做的,所以自己也不太熟悉。


斯德哥尔摩的春夏颇为宜人,尤其入夏后白昼变得非常漫长,给人一种每天多出好多时间的错觉。安东尼娅开始借口身体不适更多留在家中,只出现在国王的私人小聚会上。她会用羽管键琴为他演奏一些即兴曲目,余光里时不时瞥见古斯塔夫搂过弗森热烈亲吻,类似的画面她花了好久才从迷惑中适应过来。娱乐完毕国王会故意明目张胆地送她回去,她逐渐听到越来越多应当是故意散布出去的传闻。


除此之外她喜欢偷偷跑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去看日落。夏日里太阳要沿着地平线缓缓平移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坠落,很长一段时间里天际云彩深红淡紫与残余的金黄交错,连水面都被染上梦幻的色泽。她一度以为隔开主城区与北城区的是跟多瑙河相仿的河流,直到有人告诉她那是大海的一部分,它是咸的,但出于健康考量不建议她当真去尝一尝。从那往后安东尼娅时常望着那些水域,遥想那些船只出了海要去往何方。


为了万无一失,《阿米达》最终到八月底才上演。它非常成功,尤其那精妙的序曲让不少观众企图找剧院经理购买一份乐谱。


可惜作曲者本人见证不了那一切,正是首演当天夜里,安东尼娅生下了她的女儿。当时她的女仆被吓坏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该干什么却由于语言障碍而耽搁好久。等助产士出现在家中,安东尼娅已然亲手切断了脐带。昏睡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简直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然而第二天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有力气跪在圣母像前祈祷这孩子可以平安长大。出于对加斯曼的纪念她给她起名字叫弗洛里娅,反正关于她真正的父亲永远是一个秘密了。


等彻底恢复过来可以出现在公众场合,国王带着她公开了他的决定。安东尼娅因此搬进了皇宫边上一栋更富丽的住宅,古斯塔夫时常借来找她的名义私会从花园后门进来的真正的情人。


不管怎样,安东尼娅因此与古斯塔夫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她也明白所谓的皇室情人更像一种职位,君主以之炫耀自己的财力、征服力与阳刚之气。因而她需要偶尔以国王的名义设宴,需要比王后穿着更为精致华丽……说来她无意伤害那位性格沉闷,不喜社交,被贵族们嘲笑「把宫廷当做修道院」的丹麦公主,但她跟国王的交易显然把王后推向了流言中,人们开始怀疑她“有问题”。


古斯塔夫自己也搞不懂该怎样跟妻子相处。他总体而言工作勤奋,思想开明,同样努力在推行各种改革策略。不过当他放松玩乐时他是非常奢靡的人,晚宴与舞会的排场不输凡尔赛。安东尼娅很快学会了怎样设计宴会桌上的菜品与座位排序,知道何时该订制一套异域风情的手绘图案茶具让大家眼前一亮,挑选当季花朵来装点水晶灯的悬挂缆绳同样不是难事,只要她愿意她设计出来的新盘发方式立马会令其他贵妇人跟风追捧。当然她自身并不享受这些,只把它们当工作完成,她迅速总结出一套流程来让一切井然有序,以免浪费她用来写曲子的时间。


深秋里安东尼娅先是把《阿尔西斯特》搬上了舞台,之后又问宫廷词作者约翰·亨里克·凯尔格伦先生要了些瑞典语的歌曲来练手。


至此她感觉到一种稳固的平静,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恐惧棘手难以应对的了。最多有时她抱着弗洛里娅,看着她那双跟父亲一模一样的苍蓝眼睛会不由自主地浅淡叹息。


不知不觉来到斯德哥尔摩已经满一整年了,安东尼娅给格鲁克写信时这样描述道:


——「我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然而不管是身为音乐家,还是身为母亲,我都感到安稳而满足。为此我仍然虔诚地信任上帝,感激他对一切的安排。」



-TBC


【叨叨逼】:我写完就觉得自己这排线有点丧心病狂,又在被挂城墙的边缘试探……序章的时间线前行速度比较快,之后正文从1777年开始,地点是凡尔赛宫。下一章我肯定会写的因为要欺负约二很好玩,后续填坑频率未定,也可能半路坑,请随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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